歲月句點 - 黃華成

( 黃華成 手繪 / 1995 )

1995年9月,黃華成被醫師告知得了肺癌 ....
他在生日那天的病榻上畫了這張圖
黃華成解釋說 --
這隻傾倒中的駿馬上,坐騎者是關公
關公的頭被砍掉了,他在雲端上反覆的叫嚷 :
「還我頭來 !」「還我頭來 !」

這是黃華成最後一張畫作







( 黃華成 / 台北 / 1995 / C.T )

95年底,我到他的療病處「寧波會館」看望
雖然病體在身,他仍精神奕奕說著他的展覽計劃
--「大台北畫派 30 年」的籌備
這可是他一生的最後一役啊 ...
他隨手交遞一張要我協助的清單
臨走時,他還興奮地舉起手招呼說 :
「別洩氣啊,要好好幹 ....」







( 遞交的紙條 / 1995 )

紙條上列記著要我幫忙翻拍的各項幻燈片
以做為日後展出時放映的附件
只是最後他寫下的日期是 1997.match.28
我至現在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







( 黃華成 & 胡永 / 台大教師會館 / 1996 / C.T )

1996.1.27日下午,黃華成推著輪椅出席「30年」紀念展
被他點名的朋友及一些好奇者紛紛來捧場








他要大家就地把病榻中塗鴉的馬兒拼起來
而所謂展場只是二樓餐廳一角,並無任何作品展示








然後他指揮朋友們,依圖替他紮一隻竹馬
僅管醫師一再囑咐,他手上仍夾著一根菸
那是他的身體一部份啊 ...







( 賴瑛瑛 / 楚戈 / 李錫奇 )

有情出情 , 有力出力 ....

















背著商禽,黃華成似乎把菸點上了 ...








完成最後的包紮,龍思良得意地拍張紀念照








黃華成還不滿意,他叫人再揣馬一腳
讓它更顯仆跌,更神勇悲壯








這隻馬是作品嗎 ? 誰的作品 ?
這隻馬是燒給自己嗎 ?
這隻馬就是他自己嗎 ?
還是馬座上的無頭人 ?








( Idea 廣告行銷雜誌 / 1996 三月號 )

在「大台北畫派 1966 - 1996」30年 作品發表會 / 新作發表會上
黃華成用兩部幻燈機侃侃而談他的人生戰績 :
包括他的劇場設計,實驗電影,觀念藝術,小說創作,書面裝楨,廣告行銷等等 ...

還有他那些未完成,未被採納的意念與規劃 :
譬如為一個瓦斯熱水器的新命名,叫作「馬上滾」...

一部400呎,只有三個鏡頭的中國近代史影片:「銅像」--
第一個cut,一架飛機降落台北松山機場
第二個cut,一名老外走出機場,上了計程車往敦化南路走
第三個cut,車子一路經過吳稚輝銅像,繞了一圈繼續走
下一個銅像「蔣介石」,再繞一圈繼續走
最後一個銅像「于右任」,又繞一圈,片子跑完結束
三個老頭,三根拐杖,三件長袍 : 「中國近代史」

他想擺300個錄音機在北美館一,二樓上
一路讓你聽爆五年來立院到街頭各式抗議吵鬧聲
這叫解嚴後的「台灣近代史」?

他還想弄個作品叫「1997」
畫面是一條香港繁華大街,例如彌敦大道
從日景,黃昏到夜景,光彩燦爛
然後再度日出時,整條街一棟棟高樓被爆掉
用電腦處理,接著背後的房子一個個不動聲色地矗立著
他說,這是來自台灣,大陸的記者,反中共的,所有公安與人民軍都想做的一件事

同樣的,他也想做一部作品叫「228」
把總統府,外交部一個個給爆掉

怪不得他一直擔心頭被砍下來 ...

在作品說明會場上,黃華成雖然力衰氣喘,時要休息
但一說起話來就很興奮,不容來賓插嘴
他說,在台安醫院檢查後,跑去問櫃台護士
現在我全身癌症漫延,有沒有誰要我的器官 ?
搞得全場哄堂大笑
不過,旁邊有個小孩指著我的眼鏡說:「可不可以要這個 ?」

黃華成說,大概很多人都知道我壞事做盡,惡名滿天下
但昨天醫生告訴我說,我的血液驗出來了,居然像嬰兒一樣純潔 ...
不要以為我認輸了,聽天由命
我隨時還控制我的身體,就像按鈕一樣 ...
















他用藥物維持他的心跳
131 ... 129 ... 124 ... 80 ... 110 ... 68 ...64 ...
用機器幫忙呼吸
知覺喪失,氧氣浮游四周
冰冷的手被握緊,耳際間隱約聽見孩子說 :
「你好好走,我陪著 ....」
1966.5.6.日深夜12:14分
他在榮總14樓30病床上嚥下最後一口氣
顏容一如羅丹塑像般的凝重與不甘

其實,他早已自己按了鈕 ...












( 台北第一殯儀館 / 1996.5.28 / C.T )

在黃華成告別式上,反覆播著兩首他常聽的歌
一首是法國香頌,柔情浪漫
另一首狄倫的「隨風飄蕩」,寂寥中帶著生命的預言與流放

入口大門處,好友以草書貼上一副大對聯 :
右聯是「說走就走,硬要先走,最後一刻還要與同輩老友前衛」
左聯是「愛幹就幹,換場再幹,大台北畫派掌門人就此要告別」








白布白花,龍思良將會場佈置得素淨典雅
他並仿傚黃華成,在走道上貼滿名畫,須踩過它們才能向往生者致意








管管奉上一支菸鞠躬行禮,他向大照片說 :
「繼續抽煙啊,別怕,沒事 ....」
黃華成心裡一定嘀咕說:
「誰怕誰啊 ....」







( 楚戈 / 莊靈 攝 )

在商禽唸唱完他的詩作:「黃華成‧大句點」後
楚戈接著致感言,他說:
所有跟黃華成做朋友的,沒有一個不跟他吵過架
但每個人都愛他
他顛覆傳統,嘲諷權威
永遠不滿足,永遠不成功
他把不成功當作是他的成功,這就是他的成功 ...








「還我頭來,還我頭來 !!!」









( 台北縣.貢寮鄉.鹽寮 / 莊靈 攝 )

寒風驟雨中,黃華成又到了海濱 ...














( 力石好子 & 黃國倫 )

黃國倫一定不記得18 年前曾來過沿線的海邊 ...







( 黃華成.力石好子.黃國倫 / 野柳 / 1978 / C.T )








18 年後,變成送行 ...






















骨灰一時散去,骨氣長遠飄蕩 ...















( 南投縣.仁愛鄉.廬山 / 1989 / C,T )















他在遠方異鄉,想必快樂一些罷 ...















「活得那麼認真幹嗎 ? 搞得每個人都難過 .」

--- 黃華成












本「黃華成紀念」專欄,共分七輯,至此全部告一段落
這些文圖本該在十年前完成的
卻因諸事擔待,不知如何下手
歲月遠去,記憶沉澱,心中逐漸有個譜
因近日來 shihlun 與 shintkhos 的吆喝起哄
遂近月來四處尋覓資料,殺紅眼睛
才逐步填補了這段為人淡忘的歷史缺憾與榮光

向所有協助者致謝
向一切關心者致意

向 黃華成致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