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停車 - 劉振祥 (2)

「停車」攝影書 -- "滿嘴魚刺"
攝影 ● 劉振祥 / 文字 ● 鍾孟宏






5. 倒插門






































































































































































6. 守著棺材的人




















































































庹宗華 / 高捷




















































7. 腦震盪的豬


















鍾孟宏




































































































角色偽裝


一個台灣南部沿海的小村落，一個口袋裝滿彈珠的孩童，一個骨灰罈。
一個婦人在殺魚，兩個男人抓着狗互相叫咬，村民們聞風聚集，
一個電影工作隊在這裡拍板開鏡。

台北夜晚，一個停車下來買巧克力蛋糕的青年，一個不孕的太太，
一個父親不在的小女孩，一對寂寞的老夫婦。
一個應召站蛇頭，兩個爪牙，一個嫖客，一個大陸妹、三個妓女。
一對受害與加害者的家屬，一個被拘留的無辜者。

一個偏遠貧瘠東北村落，一部荒地上急馳的篜氣火車，
一個文革後獨居四十年的老婦人，
一個在大陸上崗之後流放至台灣賣淫的女子，
一段凜冽至極的人生旅程。

夜晚街上，一個計程車司機，一個江湖退隱的理髮師傅，
一個挨揍的裁縫店老闆，
一個按摩拳頭師，一個黑幫老大，
一個導演，兩個劇務，幾個燈光師 ……

就是這些場景與角色，聚合了憂鬱症與浮躁症的一個夜晚，
結構成「停車」這部電影和影集。
場景是陰暗而荒謬的，角色顯得壓抑又焦慮，
彷彿他們是活在沉淪的無政府狀態中，一場幽魂式的夢遊。

然而，這些到底是實景還是佈局，是真貌還是偽裝 ?

鍾孟宏承繼了紀錄片「醫生」那種疏離、冷列的風格，
完成這部都會與底層、無力與活力糾纏、相撞的黑色影片。
而這些生活場景與拍攝現場的速寫與劇照，
因為靜照的凝結與聚焦，
因為時空與訊息的斷裂與重組，
顯現更孤絕與強悍的力道。

自「戀戀風塵」(1987)擔當劇照師之後，
劉振祥21年來未曾為電影再出過班。
這回出手，證明了「薑是老的辣」」。
在街頭紀錄、表演舞台、時裝廣告、肖像攝影 ….等業界中，
長年來一案接一案的奔忙與喀嚓，
劉振祥表現了專業上的精準與速效，
而有「台北第一快手」的稱謂。
不過重點是，
如果缺乏生活經驗，
以及人文與美學上的見識與涵養，
就無法令一個攝影者突破職業、技術面的疲乏與囚限，
展現出獨異、亮眼的閃光。
劉振祥這次在「滿嘴魚刺」裡的影像捕捉，成績斐然，
表現的不只是「快」，而且是「好」。

彩色色調的層次感與飽滿度，
是閱讀這些照片第一眼印象，
尤其在陰鬱天色或夜晚燈火下，
明暗與色澤之間的戲劇性變異，
令這些影像更加顯得迷離與厚重。
當然，快門的把握、取角的靈活與構圖上的到位，
更讓人意外地眼睛一亮。

「美麗的罈罐」章節中，沿海村落的場景與人物捕捉，
簡明而有張力；
「倒插門」一章中的東北風景與行進的車廂內景系列，
韻律與氛圍塑造得極為火候。
「守著棺材的人」與「腦震盪的豬」中的人像速寫及工作劇照，
則十分傳神地傳達了戲裡戲外的人物真性情。
所有的這些影像，彷彿在尋找一種失落的時光況味，
這些人在一種台灣獨有的迷惘又草莽的底層汗水與氣味中喘息，
一夥兒人企圖度過一個似乎很遙遠，又近在眼前的歷史夜晚。

這些影像中，
最有趣而令人著迷的是一些寂靜的角落與物件的特寫。
一個密封的包裹、一條綑綁的繩子、一個指示標誌、一張舊照與文件、
一條裁縫師的量尺、一隻老式理髮椅、一個唐老鴨摇摇座、、一片有彈孔的碎窗。
牆角的木條和水盆、水中浸浮的水管與墳墓、杯子裡的假牙、馬桶裡的魚頭、
桌上的義手、牆上的馬陸、樹上的貓 ……
這些原本平素、沉默的物體，
似乎在攝影家的用心窺視下，都活絡了起來，
內裡隱隱散發著神秘、謎疑的靈光。

一張靜照是時空斷裂在一個切片上，
與電影或真實生活相較，
它的抽離，應該顯現得較為客觀與冷靜，
但凝聚之後的虛像，要如何言說既有的實境，
端賴攝影家按快門時的直覺與情緒之觸動。
「滿嘴魚刺」的照片，從場內到場外，
都很紀實，也極戲劇性，
每張似乎都可以獨立，
但也在調性與韻律的優異掌握下，
串接成一扇生動的寓言景窗。
它不只是一本電影劇照集，
劉振祥機伶地將周遭生活容納進來，
呈現更逼真、生猛的意象世界。

一向嗜愛原型與異色意念的導演鍾孟宏，
用一些犀利、狡黠、無厘頭的文字替這些影像做了註腳，
他提供了這些場景、角色、物件給觀影者，
劉振祥也跳脫擺置攝影的牽絆，
在這場電影場域中，遊刃有餘地猛按快門，

最後，
攝影家與導演也都化成場景中的角色了，
這幅人生場景，
戲裡戲外，煞有其事，
尤其是幾位配角的造型與展現，
不知是真戲假做，還是假戲真做 ?
令我們不禁疑惑：
這是現狀嗎 ? 還是佈景 ?
是真實，還是偽裝 ?
也許，兩者皆是，
或者，如假包換 ?

唯一要說的是，
劉振祥把它拍得太專業、太漂亮了。
如果用的是森山大道或侯聰慧式的拍法，
會不會這些角色就偽裝不起來 ?

當然，這又是另一個話題了 ....



/ 張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