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3日 星期三

歲月六四 (5)





六四的血腥是從軍隊與坦克出現那一刻逐漸醞釀而成的
除了極權與專制的國家
有哪個政府是這樣對待人民的?
對著"偉大的人民"開槍?




崔健 / 最後一槍


一顆流彈打中我的胸膛
刹那间往事湧在我的心上
哦哦,只有淚水
哦哦,沒有悲傷

如果這是最後一槍
我願接受這莫大的榮光
哦哦,最後一槍
哦哦,最後一槍

不知道有多少,多少話還沒講
不知道有多少,多少歡樂沒享
不知道有多少,多少人和我一樣
不知道有多少,多少個最後一槍

安睡在這溫暖的土地上
朝露夕陽花木自芬芳
哦哦,只有一句話
哦哦,留在世界上





























































































































































難忘的一夜

◎王丹

1989年5月19日的晚上,北京天安門廣場上,數千名已經絕食抗爭長達7天的大學生,以及在廣場聲援的幾十萬名學生和民眾,在廣播中收聽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中國政府宣布實行戒嚴令,若干集團軍的作戰部隊已經得到命令,向北京挺進。

消息傳來,廣場上群情激昂,絕食指揮部經過討論,決定立即停止絕食,廣場上所有的學生就地坐下,展開無限期反戒嚴靜坐活動。以為戒嚴部隊即將衝入廣場,這次學生運動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不僅是指揮部,整個天安門廣場充滿了悲壯的氣氛。當時的我只有一個念頭:北京大學的絕食隊伍是我13日從北大南門帶出來的,在這個最後的時刻,我必須回到北大隊伍,與同學們站在一起。

北京大學的絕食隊伍在天安門廣場的西北角,如果部隊衝進廣場,我們首當其衝。我到了以後看到大家都已經站了起來,熱烈地討論目前的形勢,大家普遍認為今天晚上,我們將要面臨被鎮壓的危險。我組織同學們圍成圓圈,女生在最裡面,外面是男生,並再三重申,一旦軍隊衝進廣場,我們要秉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原則,有秩序地撤退,並保證我會在隊伍的最前面,希望大家要聽從指揮,不要擅自行動。

話音未落,原來在西觀禮台上靜坐聲援的一隊北大教師後援團的成員來到北大營地,向我表示:做為教師,保護學生是他們的天職,在這個最危險的時刻,要求我無論如何要安排他們坐在學生隊伍的最前面。面對老師的要求我無法拒絕,但是其中有一位女老師,我請她到隊伍最裡面去,可是被她堅決拒絕。她告訴我:今夜,我不是女生,我是教師,我不能讓任何一個學生坐在我的前面。很多同學聽到都哭出了聲來。我只好讓她坐到了隊伍前面。

這時,有人悄悄拉了我一下,我回頭一看,是一個在學校中相當有名氣的學生,他以「浪子」著稱,一向放蕩不羈,叛逆性極強;他最大的愛好就是在圖書館前面的草坪上彈琴,我萬萬想不到這樣的一個玩世不恭的學生也會堅持到現在。他表情沉靜地告訴我,因為剛才我希望大家不要擅自行動,所以他必須徵得我的同意,那就是,他希望坐到教師的前面,如果有坦克進來,他要用肉體擋住坦克,保護老師和學生。他告訴我,這是他的決定,我只能同意,不能反對,他只是告訴我一聲。說完就自己坐到了最前面。

我的感動還沒有平復,忽然又來了二十幾個市民模樣的年輕人,個個膀大腰圓。為首的找到我說,聽說今天晚上部隊要進城,他們緊急趕到廣場,要來保護學生,並要求我無論如何要讓他們坐在北大隊伍的最前面。他說,你們都是讀書人,是國家未來的希望,我們不能讓你們這樣輕易就犧牲,坦克來,就讓他們先壓過我們;只要我們還有一個人在,就不能讓學生死一個人。說完,也是不由分說就坐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就這樣,這一夜的北大隊伍,形成了女同學在最裡面,男同學在外層,再往外是教師,那名敢死隊同學,以及市民。我的指揮權沒有貫徹,因為沒有人願意聽我的指揮坐在後面,可是我絲毫沒有不被尊重的感覺,我有的,只是熱血沸騰和熱淚縱橫;我有的,只是無限的驕傲。這一夜,讓我看到了人性的高貴,看到了中國的希望。

















































































































































































《一段64回憶》

- 鐘羅白 -


〖謹以此文獻給那個夜晚死難的同胞和他們的親人,以及後來囚禁在監獄或轉徒流放在工廠、礦山、鄉村的成千上萬親愛的同學們……。 〗

我不是學生領袖,也不是民運英雄,和那些敢於在數百萬人中振臂一呼的學生領袖以及在那個恐怖的夜晚倒在血泊中的英雄比起來,我常常感到自慚形穢。

“六四”前後的日子,對於我來說,至今仍是一個充滿了歌聲、子彈的呼嘯、少女的哭泣、瓦斯的黃霧、腥紅的鮮血和血腥味,一場漫長、壓抑、經常在夜晚重複的夢。 我常在這戰栗的夢中,感受到恐怖、可恥、高尚、愛和依稀可辨的、微茫的希望。 作為那個夜晚的目擊者,一個普通學生和記者,我要將這個夢寫出來,告慰那些長眠地下的英靈,寄託我對我那飽受磨難的祖國的思念,告訴那些至今對中國民主運動傾注熱情的朋友們。

“已經開槍”從長安街上回來的同學這樣說,我和我的同班同學葉傅,正在整理前些日子拍的遊行、絕食、攔截軍車的照片,聽到這個消息,不免一楞:“真的嗎?是真子彈還是橡皮子彈?”這個問題顯然使那個氣喘吁籲的同學不耐煩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1)

“如果真的開槍,我們應在現場”。 葉傅說道,我們倆一拍即合,馬上開始準備,帶上防毒瓦斯的口罩,還有不知哪個醫院捐獻的繃帶,五個黑白膠捲和幾個閃光燈用的電池,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戒嚴令發布之後就寫好的遺書,放在床邊書桌中,登上自行車,直奔天安門。
當我們騎過紫竹院、動物園,靠近長安街時,空氣顯得驟然緊張起來,槍聲猶如春節時的爆竹,時起時伏,非常密集,不時有從那裡慌張逃回的人們和拉著中彈傷員的平板車經過。 偶爾還有轉瞬即逝尖叫著的救護車。 當我們來到釣魚台時,幾名婦女攔住我們,急切地說道:“他們瘋了,那裡在殺人,你們學生千萬不要去。”我們連連說:“謝謝,謝謝,但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我們不應不在現場。”最後,他們放開了拉著我們自行車後貨架的手,叮囑道:“一定要小心,機靈些,該躲就躲。”
這時候,我們還沒有把事情想得太嚴重,覺得槍主要是對空鳴放的。
當我們來到玉淵潭路與長安街的交匯處木樨地時,就見到數千人聚集在路口,有學生,亦有市民,許多人眼裡湧出悲憤的淚水。 當我們停放自行車時,不知是誰高喊一聲:“衝啊”,數千人竟然旋風潮水般,突然湧向長安街。 “呼呼……”短促的槍聲,使人們停下來,紛紛臥倒在地。 我們尾隨著人群,也臥倒了,當我的手伏在地上時,覺得黏黏的,仔細一看,原來是一灘血,我襯衫的下擺被染成紅色,這時,槍聲停下來,我和葉傅連忙將這灘血拍下來,周圍的人見我們拍照,連忙指給我們其它血跡,我們又拍了幾張,最後無法再拍了。 因為太多了,每隔三、五米,就有一灘血,有的血很厚,在幽暗的路燈下,可以看到黑色的柏油路上,佈滿了人們踏了血跡而留下的暗紅色的腳印。

(2)

這時人群漸漸疏散開來,我和葉傅逐漸靠近在長安街上緩緩行進的軍車,長長的一列,迤邐前行,有裝甲車、坦克,亦有軍用吉普。 人群尾隨的那輛,是軍用大卡車,蓋著綠色的帆布,十幾個解放軍端著半自動步槍,或站或蹲在車上,槍口對著距他們僅十多米的人們。
卡車駛往天安門方向,快到工會大樓時,尾隨的人群漸漸達到三、四百人,他們開始呼喊口號:“不准傷害廣場上的學生!”“人民軍隊愛人民……”,口號聲越來越大,人群不自覺地湧向軍車,當前面的人距軍車有七、八米遠時,一個解放軍戰士端起了槍,向人們的腳下射擊,子彈打在馬路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迸出一串串火星,後面的人開始臥倒,前面的人,則由於打在馬路上的子彈反彈起來,打在他們的腿上或腳上,紛紛仆倒。 人們紛紛將他們扶上自行車或平板車,送往醫院。
驚魂甫定的人們,又重新集聚起來,高呼口號:“打倒法西斯!”“人民要審判你們!”
槍聲又響了,人們開始重新臥倒,又重新救護倒下的傷員,後面的人又重新走在前面。
就這樣,汽車每行進十米,需要五分鐘,這五分鐘內,至少要倒下四、五個人。
汽車快要到西單時,人群被激怒了,他們挽起了手,高唱起國際歌:“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他們不害怕,不再臥倒,不再停留,緊緊地跟著軍車,軍人繼續向他們腳下射擊,人們不再理會。 前面的一個少女,被反彈的子彈射中了一條腿,鮮血淋漓,也沒有停下來,雙手緊挽著旁邊兩個人的手臂,一步一跳地繼續向前行進。

(3)

天空瀰漫著燃燒車輛的黑煙,散發著令人窒息的焦糊味。 槍聲依然在響,人群卻直直地、一排一排地靠近軍車,又一個一個地倒下。
在世界非暴力抵抗運動的歷史上,你也許難以見到這樣悲慘而壯烈的一幕,手無寸鐵的少女、小伙子、白髮蒼蒼的老人,從容地迎著槍口,迎著子彈,無所畏懼地向前走去,向前走去……
走在這樣的人群中,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了神聖莊嚴的感覺,一種類似宗教的情感。 生命和死亡,這時已似乎失去了它的意義。 在歌聲中,在手挽手所傳遞的力量中,在一步步向前的邁進中,我似乎感到我走到了人生中從未體驗過的一種境界。
槍聲突然停下來,也許這些戰士被駭住了,他們直楞楞地看著這些不啻於“集體自殺”的人們,看著他們一步步逼近,竟不知所措。 突然,一個軍官喊了聲:“開槍啊!”
十幾個戰士,一齊抬高了槍口直接向人群射擊。 槍聲、哭聲、人們的尖叫聲,痛苦的嚎叫聲,亂成一團。 一個高高胖胖的小伙子,大喊著“操你媽!”,甩出了一塊磚頭,並直接沖向軍車,沒跑幾步,就仆倒在地上。
我臥倒在地,在我和葉傅之間有一個老人,腳掌被打穿,正痛苦地呻吟,我們趕緊把他扶到路邊一個來救援的平板車上。 待我們轉回來時,槍聲已經停下來,這時,另一個小伙子也許見傷亡的人太多,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他猛地撕裂自己的白襯衣,拍著胸膛,帶著哭腔吼道:“你們打死我吧,你們打死我吧!”後面的人群爆發出一陣掌聲、那些軍人沉默不語。
也許被這個小伙子所鼓舞,生來怯懦、膽小的我不知哪來的勇氣,幾步躍向前邊,大聲說店:“告訴你們,這裡不是老山前線,這裡是首都北京;站在你們面前的,不是越南兵,他們是中國人,他們與你們一樣熱愛生命!請你們放下槍,停止屠殺!”

(4)

人群靜下來,那些戰士也似乎在聽。
我繼續說道:“我們知道,軍令如山,你們在執行命令。可是,你們難道不能想一想,這是誰的命令?這又是什麼樣的命令?當初你們剛進城時,被困在郊外,許多人不理解你們,學生寧肯自己挨餓,也把食品先給你們;寧肯自己受氣,也要保護你們,可你們就這樣回報他們嗎?況且,我們在這裡,並沒有真正攔截你們的車,我們手無寸鐵,只不過在這裡表達我們的抗議,告訴你們不要傷害廣場上的學生,請你們不要開槍……
這時,我的腿被猛的一拉,重重地摔在地上,“嘟嘟”,一梭子子彈打過來。 “呀!!”在我後邊一個女學生尖叫一聲,倒在地上。
葉傅不輜在軍營中長大(他父親曾是解放軍高級軍官),異常機警,他從後面將我拉倒,及時躲過了軍人的射擊,救了我一條命。 可子彈卻打在我身後的女學生身上,中彈三處,兩隻手臂和腹部,鮮血染紅了她的衣服。 人們將她飛快地送到跟著我們的一輛紅十字會救護車上。
“殺人犯!”“殺人犯!”磚頭雨點般砸向汽車,不知是什麼原因,這輛汽車突然脫離行列,向前直駛而去。 面對我們的另一輛卡車上,也有十幾個戰士,有一個麥克風,他們向人群喊話:“保持距離,不要靠近。”那些戰士並沒有端起槍。
人們繼續唱著國際歌,跟著軍車,走向天安門。 當時大家都覺得,他們要到廣場上屠殺學生。
這時,跟隨軍車的只有一百多人了,大家唱著歌,跟著軍車,沒有扔磚頭,那些戰士也沒有開槍。 沿途,到處可見燃燒的裝甲車、坦克和作為路障的公共汽車。 有幾個市民擔心軍用車輛中的砲彈、子彈會爆炸,正用長長的鐵鉤向外拉砲彈箱。 在西單一帶,血跡更多,可見,“先頭突擊隊”在突破路障和攔堵的人們時,在這裡犯下了更多的罪惡。
當軍車抵達天安門,人群繼續向天安門走時,早已站在天安門外圍的軍人一陣掃射,人群被迫散開,向後奔去。 可不知從哪裡來的手持大棒的武裝警察,截住了我們的退路。 我們趕緊掉頭向左拐,可我因帶著相機,跑得慢了些,挨了兩大棒,一棒打在相機上,將閃光燈打掉,另一棒打在腿上。

(5)

我們最後湧進左側的石碑胡同,人多,胡同窄跑得很慢,走到前面,發現胡同因為臨時施工給封死了。 這時,胡同口處一陣槍響和慘叫,當槍聲響過,屠殺者遠去時,在胡同口那裡,已倒下十幾個人,其中至少五個人已經死亡。
我和葉傅手挽手,一起找出路。 這時,幾個北京市民從胡同另一端拉過一個梯子。 剩下幾十個人,越過牆,來到長安街邊的居民區,是一個個四合院。 幾個老太太準備了茶、餅乾、洗臉水,邊招待我們,邊幫助受傷的包紮傷口。
我和葉傅商量了一下,認為此地雖安全,卻不能久留,因為我們出來的主要目的是看天安門廣場會怎麼樣,他們如何處理仍堅持在廣場的學生。 於是,我們倆走出小院,想尋找去天安門的通道。 可左顧右盼,就是找不到,最後站在高高的牆頭上,通過相機的長焦鏡頭想看那邊的情況,但人民大會堂擋住了視線,只能看到外圍的坦克。
我們七繞八繞,最後又返回到長安街上,來到離天安門廣場西入口處不遠的地方。 這時,街上沒有多少行人,也沒有軍人站崗,路燈許多被打壞。 於是,我和葉傅在陰暗處找到了一輛平板車,躺在那覷,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也許我們太累了,這些日子經常連續二、三天不睡一點覺。
凌晨五點多鐘,我們被一陣爆豆般的槍聲吵醒,“是天安門廣場那裡。”葉傅說,我們趕緊向入口處跑去。
這時,天安門漸漸發亮,濃重的煙霧中,浸射出幾道刺眼的陽光。 在廣場入口處,有數百名軍人坐在那裡,排成三、四排。
在他們對面二十多米處,對峙坐著四、五百名學生和市民,他們坐在地上,喊著:“不許屠殺廣場內的學生”同時唱著國際歌,打著“V”(勝利)的手勢。 他們亦坐成三、四排。 我和葉傅坐在後排。

(6)

這時,有人發現在我們對峙地段內,左側一個平房上,有個人躺在那裡不知是死是活,一個人拿著望遠鏡望了一會說,好像是一個受了重傷的婦女,在那裡還在輕輕地移動。
大家說,一定設法救她。 可怎的救她呢? 勇敢者出現了,一對年輕的戀人,那樣子很風流瀟灑,自告奮勇去救她。 男的摟著那個女孩的肩頭,一手做出投降姿式,並不時指指平房上的人,試探著向平房移動。 走了一半,軍人的麥克風響了:“回去!”接著一陣掃射,打到他們腳下,他們只得退了回來。
人們喊道:“法西斯,劊子手!“
這時,軍人們竟然唱起了歌:“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們打靶把營歸。”
人們繼續高喊口號:“人民要審判你們”、“人民要絞死你們。”
這時,軍人們的歌聲嘎然停止。 他們莫名其妙地鼓起了掌,然後突然起身,向西邊散開。
這邊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兩排坦克,有二十多輛,呼嘯著向我們這邊衝來。
這時的人們,顯示出令人驚異的從容與鎮定,他們繼續唱著歌,沒有人站起來,沒有人逃跑。
坦克在逼近,排山倒海般轟鳴著,好像不會停下來,前排的學生中竟有幾個橫躺在馬路上,大聲喊道:“讓我們的鮮血喚起中國的民主……”國際歌聲更加雄壯。
當坦克駛到離學生不足五米遠時,突然停下來,從坦克中鑽出幾個人來,向人群中扔了幾個可口可樂罐狀的東西,大家以為是炸彈,可沒有人逃避,繼續唱著國際歌。 一會兒,罐中冒出黃煙,隨風散去,越來越大,是毒瓦斯! 那黃煙瀰漫開來,坐在或躺在地上的人開始咳嗽。 一個毒瓦斯罐正好扔在我前面,那毒氣吸入肺中,似乎比死亡的滋味更難受,你可以不怕子彈,不怕坦克壓,可你真難以忍受這種毒氣彈,這時,不知誰聲嘶力竭地喊道:“不要傻了,趕緊散開!”人們咳嗽著,慢慢散開,走上或爬向兩側便道。 坦克便急速向前駛去。 不知為什麼,沉穩的葉傅突然箭一般地衝上馬路,拿起相機,向著急駛而來的坦克拍照。 這太危險了,我大聲喊道:“葉傅,回來。”這時,又一顆毒瓦斯扔在我腳下,毒氣瞬時侵入肺腑,我感到一陣暈眩,胸口一陣劇疼,兩眼模糊,終於跌倒在地,失去知覺。 過了一會兒,我感到臉上一陣發涼,睜開了眼睛,原來是一個帶校徽的女學生,正用沾濕的口罩,向我的臉上滴水。 她一見我醒來,馬上對我說:“去那邊”,我在她的拖曳下,爬到不遠處一個髒水井邊,那裡有幾個同學,正輪流把頭伸入井中,呼吸新鮮空氣,我試著呼吸幾口,頓覺清醒。 “不好受吧!”那女同學說。 “還好,”我含混地答道。 接著站起來,我想,一定得找到葉傅,他可能出事了。
我繼續向前行,坦克飛快地向前開著,邊開、邊向兩邊的人們扔毒氣彈。

(7)

走到中南海門口時,站崗的軍人抱起不知什麼時候武裝起的大木棒,向外驅趕試圖入中南海躲避毒氣彈的人群。
當我們來到六部口時,見馬路左側圍滿了一群人,坦克開始停下,並緩緩後退,我穿越馬路,來到那裡,當即被那個場面驚呆了。
只見路邊自行車道與馬路結合處,方圓七米左右的地方,在被撞倒的數排自行車上面,是一大片血肉模糊的屍體。 所有屍身連成一片,呈餅狀,約有十多具,上面還有坦克履帶印。 一個小伙子腦袋被壓扁,白色的腦漿迸出數米遠,另一個戴眼鏡的男學生,仰天躺著,下面的自行車把竟從他的後背穿入,從腹部穿出,還有一個女的,壓得只剩下依稀可辨的藍色裙子……在屍體旁,是一面紅色的校旗,大部分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 我從未目睹過這樣殘忍的場面(即便在電影中),這是對人性、對現代文明最無情的踐踏;這是共和國歷史上最悲慘、最黑暗的一頁!

(8)

從我的腳下,發出呻吟聲,啊! 竟有人還活著,我連忙從血泊中扶住那個呻吟的人,一個男學生,旁邊的人趕緊推來一輛平板車。 當我抱著他血淋淋的身體,輕輕向外拉他時,他微弱地說:“同學,我的腿……,我腿……”我仔細向下一看,還哪有腿了,整個大腿,從根部被齊刷刷軋掉,正汨汨向外冒血。 當我把他抱上平板車時,葉傅來了,他用所有剩下的膠卷,從不同角度,拍下了這個場面。
我們推著平板車,扶著已經奄奄一息的同學,向復興醫院走去。 回頭望望那我終生難忘的一幕,在一個死去同學的衣兜中,露出了一個塑料袋,裡面是一些乾麵包屑。 也許,那是這個年輕的生命所享用的最後晚……。
兩個老太太跪在屍體邊,雙手拍著地,號啕大哭:“我的學生們哪!”這是我聽到過的最悲慟欲絕的哭泣。
這時,街上高音喇叭在播送中共中央公告:“北京,發生了反革命暴亂,……一部分暴徒,破壞戒嚴令,殘害解放軍戰士……
慘白的太陽冉冉升起,照著充滿血跡、彈殼、坦克履帶印的,曾經十分美麗的長安街,煙霧慢慢散開。 在這空蕩的大街上,在這白色的黎明中,我扶著那已經死去的同學。
我們,已流不出眼淚。

原載《世界周刊》1992年6月14日


































































































































































































































































9 則留言:

  1. 哆啦老師,感謝你的記錄。
    我回頭去找出自2006年起每一則你在六四發表的歲月六四,
    聽著一再重播崔健的這首歌,
    許多照片都是不忍卒睹的歷史

    二十年前在台北自由廣場,在電視台連線中,我們也參與了六四的學運,
    從民眾加入學運,學生絕食,直到看到學運女神的像倒下,坦克車駛入...
    我們在電視機前跟著吶喊,祈禱,痛哭...

    二十年後再看當年的實景,我不能明白
    中國人民怎麼變得那麼多,那麼世儈,那麼財大氣粗,那麼離善良遙遠
    台灣人也變得匪夷所思,黑的變白的,反共變親共,為錢財不惜卑躬屈膝,理想盡失
    二十年前我們在電視牆前用普世價值的民主人權相挺,
    二十年後我們在統媒形塑下以滿腦肥腸的錢和權相通.

    歲月寫下的故事竟成就了如此的荒誕,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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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你無法想像,他們是怎樣默默地犧牲了自己的一切。『六四』過去二十年了,今天為什麼還不
    給他們一個說法?他們當時都是抱著一股愛國熱情,參與那場學生民主運動,沒有想過要推翻什
    麼政權。當年,我們只是光明磊落地要求這個社會民主進步。二十年後的今天,大家竟然避而不
    談,官方既不許你從正面談,更不需你從反面談。知識分子都視這為禁區,網絡屏蔽相關的詞
    彙。這是一個民族的恥辱。於是我開始要說。」(因「六四事件」而被當局判刑六年的野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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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謝謝你 從來沒有遺忘這一天....

    六四不平反,屠城者不道歉,最後一槍永遠不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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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很沉重... ...

    我,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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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看一下這個新聞:中共中央緊急設立5月35日的重要通知
    http://www.youtube.com/watch?v=Qfq8SQgdPrg
    (用5月35日,代替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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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我就讀國小三年級的小孩,在6/4這天的家庭聯絡簿裡,
    老師給出了一個回家功課,叫做:
    今天是六四天安門事件二十週年紀念日,
    請問我們為何要紀念這個日子?
    ~ 我非常非常的感謝孩子的老師出了這題功課,
    於是我分別把就讀小三和小ㄧ的孩子領到電腦桌前
    用慎重而嚴肅的心情,
    ㄧ邊讓孩子們觀看您部落格裡關於六四紀念報導的圖文
    ㄧ邊詳細為他們解說事件的始末..

    孩子們在寫實而令人震撼的觀看中,
    向我追問了許多單純而天真的問題:
    媽媽,那些坦克車和軍人是要和誰打仗呢?未什麼要打仗?
    我說:因為他們的政府害怕人民出來遊行抗議...
    孩子說:那為什麼那天你帶我們去高雄參加護台灣的遊行時
    都沒有看到有軍人和機關槍?
    我回答孩子,所以這就是民主自由與共產專制政府的差異......

    但,回答這話的當下,其實心中卻盡感憂悵與疑問 ~
    倘若大多數島嶼上的子民們沒有真正的覺醒與具體力量的展現
    我真的不知道,未來在這塊土地上抗議與請願的行進途中,
    我們看到的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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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好龐大的一股團結的力量.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20年前,我也才8歲.
    一直以來只知道六四天安門,是一個很嚴重的事件.
    直到今年才陸續的從張老師這看到六四相關的照片
    以及一些youtube 的影片
    才更深入的瞭解.
    現在很困惑台灣的處境,以及所謂的國家的認同.
    去年在紐約記錄了UN for Taiwan的遊行
    http://www.wretch.cc/blog/dtdt/10124427
    現在感覺起來,好像已經沒有太多人在乎UN有沒有for Taiwa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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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時光無情眨眨眼20年就這樣過去了! 感激謝謝您的這個意義重大網站還繼續存在着、想說的早已給別人說去了、只能說邪惡的中共能
    人所不能的比起歷代統治者更反動更封建更殘暴更專制更無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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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向 “Chaotang於July 1, 2006 12:21PM回應” 致意
    低潮時我們會再回來聽這一首歌
    「拔掉呼吸管就不在是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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