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21日 星期四
歲月媽祖
分類:
隨拍‧風景
( 西螺大橋 / 2011.4.14 )
凌晨兩點鐘,站在西螺大橋上
等待大甲媽祖朝聖人群經過
是一件疲憊中夾雜興奮的經驗
上一次走在橋上的記憶是37年前(1974)
不過那一回是白天
大甲媽祖往北港進程的路途中
我和黃春明、舒國治一行來拍「大甲媽祖回娘家」16厘米紀錄片
一個人拿著攝影機在橋上跟香客隊伍急行
這次是媽祖從新港回程的路上
我與南藝學生來這裡跟拍
如今歲數上爬
已無法隨隊急行
能做的就是等待
37年的歲月更遞
媽祖保佑啊 ...
「藝術家雜誌」 / 1975.12
當年替雜誌寫了一篇「進香客日記」
描繪沿途所見的臉孔與風景
如今人事、環境已非
然而信徒們永遠的絷樸、忍毅與熾熱
卻是歲月無能牽變的啊 ...
謝謝家宇自願將這篇短文打出來
我微修一下,就來複習一下35年前的稚幼心情罷:
進香客日記
三月廿六日 星期二
鎮瀾宮。零晨零時。大甲人點完轟炸似的鞭炮 -- 十二萬元的響聲嚇阻了惡靈,
激動了朝香客外,還灼傷了一個小女孩。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跪下」,媽祖神轎從廟裡搖來搖去搖出來 ,四萬多個膝蓋落地,
就這樣打開了北港進香朝聖之路。
人潮、香火、鞭炮、寒風、冷雨,以及無可抗拒的虔誠興奮,
吸引你想無條件投入,共同參與所謂「偉大」。
我當時沒有跪下來,因為我正站在戲臺上,用兩千瓦的燈光拍十六厘米紀錄片,被香火鞭炮燻得兩眼發紅。
可是當那兩位開路護衛的神靈 金精將軍 (千里眼)、水精將軍 (順風耳)從人群中穿過時,我發現祂們斜著眼瞪我。
到現在為止,我還一直後悔著 :
為什麼當時不把攝影機擺在一旁,把燈關掉,跟著大家一齊跪下來?
三月廿七日 星期三
一晚上的急風淒雨,大甲人說把路洗乾淨給媽祖上路。
在黑夜的雨中走著,跟著前面的步伐走著,
一長串戴草笠帽、披藍塑膠雨衣的人群在微亮的柏油路上默默地行走著,
除了擦身而過的老婦人給你一個溫暖的微笑外,什麼聲音也沒有。
七點多,天開始轉晴。
進入一個新市集,報馬仔走在最前頭,跟著兩個金童,然後是金精將軍、水精將軍、
一百二十個女儀仗兵、三十六執士、哨角隊、娘傘、媽祖神轎、隨行的進香客行列、
自行車隊、摩托車隊、三輪蓬車隊以及拼裝四輪群 .... 組成一幅好鳥的風景線。
「斷翅」舒拿著八厘米攝影機想抓住精神,卻被媽祖的神召魔力,弄得不知所措,
他跑上跑下,興奮得像個小孩子。
250公里的來回路程,有人花八天就走完,有人花了一輩子光陰。
三月廿九日 星期五
報馬仔,背著豬腳、洋蔥、嚼著檳榔和煙草,這個「滿州仔」走在鞭炮紙花中,好像走在失落的神話中。
他連奔帶跑,敲著小鑼,告訴北港人大甲媽祖回家了。
大甲媽祖只是北港分靈出去的三百八十三座神像之一,可是最受北港人所疼愛。
北港鎮的人拿著香火到路邊迎接,大家像血親一般的擠成一堆,誰也不願意錯過這種「參與」與「神交」。
流血的乩童,全神貫注在肉體折磨的遊戲中,他們那麼痛苦、恐怖,使人懷疑聖母的慈祥。
當我走過廟前,那個不相識、賣香火紙錢的侏儒對我愉快地打了個招呼,
他的微笑,比任何一個人的笑容,更讓我感到人間的寬容而善良 --
我們隨時隨地,可能會碰見身體異常的人,希望他們對另外一批所謂「正常人」如此說道:
「我是無能的,但是我喜歡,嘿嘿嘿 ... 。」
他們對於生命的關心與熱愛,只有顯出正常人的虛偽與可笑。
媽祖看清楚這一切,祂一言不發,銘記在心裏頭。
三月三十日 星期六
我們擠在小客棧裏頭,清晨五點鐘就被街上的喧鬧吵醒了。
走出來一看,每個人臉上帶著興奮與生氣,往朝天宮的方向集中,
到十點半,朝天宮前的廣場與大路,終於聚集了四、五萬人,
他們拿著隨香旗全部跪在地上,陽光照在他們臉上,我好像聽到天使們歌唱,
北港是Woodstock,媽祖娘娘是Superstar。
每個進香客豎耳聽着廟裡傳出來的鼓樂聲,和著媽祖無聲的祝福 。
他們搖著旗子,人山人海,一片旗海與旗鈴聲晃動。我每回想到這一幕,
就一直懷疑,同時希望著:時光可不可以停在那一剎那間?
像個停格,是一個開始,也是結束。
晚間十二時,朝天宮主廳裡燈火通明,當誦經、焚火、借火、過火的儀式進行時,
聚集來的人群齊聲喊著:「婆仔,回來啊,婆仔,回來啊 .... 」,就這樣把媽祖喊回去了。
當我從那些拿著隨旗擠向香火爐的人群空隙中擠出來時,片子正好拍完,我靠在牆角發呆,
我看到那個光著上身,從大甲一路跟來,自信神靈附身的香客又出現在人群中,
比手畫腳在和媽祖娘娘說話。
多麼希望今天早上跪在廟前的幾萬人不是阿公阿婆而是廿來歲的年青朋友們,
讓他們也跪在那兒,洗掉一點輕浮與傲氣,學習一些謙卑與誠懇。
你來這兒也許不能從媽祖那兒學到什麼,卻可以從信仰祂的老百姓臉上,學到許多書本上沒有的東西。
三月廿八日 星期四
跟隨著朝香隊伍走,一路上你碰到的都是微笑的人。他們客氣地向你問安,準備食物強迫你進食,
在廟堂、走廊或民間的客廳裡躺下,他們為你蓋上薄被,整個進香過程的經驗是真誠而美妙的,
鄉民們像媽祖一樣,充滿了關懷與共的祝勉。
為了避免交通混亂及氣候炎暑,每一站的行程總是從晚間零時的鑼鼓聲中上路,
走過廟宇,走過小村和市鎮,媽祖並不在神轎中,祂在開路的銅鑼聲中,在走過銀紙火堆的纏足小腳上,
在歌仔戲棚上嗩吶手的眼神裡,在西螺大橋的流水中 --
如果你跟著走一趟,還不相信媽祖娘娘的存在,請你明年再走一趟,因為你上一趟白走啦!
三月三十一日 星期日
為了上班,又回到台北,在神話中迷失了五天,發現台北的生活是多麼平淡而不真實
。擠進電視公司的電梯中,看不到一個有信仰的臉孔,擁擠的都是些蠟像館中的人物;
我握緊北港帶回來的隨身符,手中不禁出汗不止。
四月一日 星期一
在書桌旁,我把兩個小小的紅色香符放在鮑布‧狄倫的照片框上,
他忽然顯得不安起來,唱出來的 “ you ain't going no where ” 也有些發抖。
三更半夜中忽然醒來,我夢見一大堆塑膠冰袋從天上掉落在大甲到北港的沿途路上,
發出清脆的響聲,可是沒有一塊打在朝香隊伍的人群頭上。
四月二日 星期二
搭五點三十分快車,晚間九點五十五到彰化,準備明天隨進香團回大甲。
黃昏中的列車駛過平靜的原野田園,我們喜歡這些自然的景象,卻非得賴在都市中過活不可。
吃了便當,打起睏來。
列車長來查票,把我拍醒,我拿了天上聖母的符籤給他,他笑了笑說:「.........,......... 。」
四月三日 星期三
風塵僕僕的進香團,八天路程,今天終於回歸大甲。
一過大安溪橋,整個小鎮又為迎駕媽祖又沸騰起來。
頭香台北,二香高雄,三香大甲的遊行表演隊伍,將大街小巷又帶回往日的光輝、榮耀裏。
各位看官圍過來 ... 到廟前看乩童們怎樣用刀斧砍自己,怎樣用鐵針穿過嘴唇,
用血洗臉,用腳踩火,怎樣跳,怎樣抖,怎樣把媽祖從神轎裡左右上下搖滾地搖出來,
就會恍然大悟 : 古老,純樸的社會都有搖滾精神,那兒的人都是搖滾人。
當你看到成千上萬的追隨者,想跟著媽祖衝進鎮瀾宮,而又被兩大門神阻隔在外,
大門夾著進退兩難的香客,扭擠而狂喊,一片鈴聲與旗海,到達狂熱的沸點,
你不禁頓悟 : 信仰的終極,就是真實。
如果這還不能使你動容,那就心中不停地禱唸著:「天上聖母 .... 媽祖娘娘 .... 」罷!
給精彩的記錄拍拍手, 時空的瞬間就凝結在這些相片之中, 人回不去已逝去的時空, 但這些照片, 能在另一個37年後再現這時空的風華!
回覆刪除"凌晨兩點 站在西螺大橋上"
回覆刪除天啊 哆啦老師真是佩服您啊
好勇健 好漢子
決不輕言缺席的
您那雙時代之眼啊
37年的歲月更遞
回覆刪除這一片土地 我們的家園
媽祖真的保佑啊
我哪有甚麼勇健?
回覆刪除那天清晨很狼狽
問問南藝同學就知道
好羨慕那張單人睡帳
真想擠進去睡一覺!
如今進香客中 多ㄌ一群血氣方剛的台客助陣 是過去沒有的風景喔
回覆刪除哈哈 哆啦老師 抱一下抱一下
回覆刪除在郭英聲先生的臉書裡
有您當年多張桀傲不羈的文青影像呢
我的迷惘記事。
回覆刪除老師好,媽祖一直有保佑老師的
回覆刪除已推薦至台灣好生活報「地方采風」單元囉~
回覆刪除http://www.taiwangoodlife.org/storylink/20110425/3696
老師文中提到的侏儒應該是這位先生吧?
回覆刪除上次過年回家並沒見著他.
http://tw.myblog.yahoo.com/ssn1694/article?mid=1305&prev=274&l=f&fid=5
老師,你好!
回覆刪除我是香港電台的編導,想接觸老師談談大甲媽祖朝聖。可以嗎?
謝謝。
李健文(likinman2000@hot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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